2020-12-29 15:3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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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67783检测路线 黄如意
弄堂里的木樨花开了,空气中悬浮着它的清香。
那是一棵有些年头的桂树,从我记事起,它便在那儿,没人知道它究竟活了多少年,也许是几十年,又或许是几百年。我曾问过弄堂里的老人这棵树的具体寿命,却仍无果。
一叶知秋,几场大雨过后,木樨花凋落了不少,铺满一地金黄。成片成片翡翠的绿叶中零星点缀着几缕鹅黄,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老李极爱这棵桂树,闲暇时刻总喜欢搬个小凳子坐在树下打盹或是与他那三、五好友聚在一起聊天喝茶。
老李家有两个竹篮,一个小竹篮,一个大竹篮,小竹篮里垫有一块深蓝色的麻布,麻布四角从竹篮边缘伸出,泛着幽幽的蓝。每到木樨花凋落的时节,老李就会带着他的两个竹篮过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你会看到一位瘦小老人,着一身藏青的衣服,藏青的围裙佝偻着腰在木樨树下忙碌着。他仔仔细细地从铺满地的落花中挑拣出金黄且沾有露水的桂花,轻轻地将它们放入小竹篮里。弯腰、挑拣、入篮,这样循环往复就是一天。有时,忙碌一天也仅仅只能收获半篮子金黄的桂花,但老李却乐在其中。被挑拣过后剩下的落花就被老李用大竹篮装起来,回家后将其裹入麻布里,再一针一线缝制成香包,挨家挨户送给邻居。别看老李是个老头儿,他却能做一手上好的桂花糕,也会一些简单的针线活,可住在弄堂里的人都知道,起初老李是做不来这些细活的。
老李是外地人,二十年前刚搬过来,他长得很慈祥,逢人就笑,却不是那种做作虚假的笑,相反,那笑容特纯真。小孩子们很喜欢跟老李打招呼,因为老李总会往他们兜里塞一些稀奇古怪的糖果,有话梅糖、牛奶糖、水果糖等等。在那个“鸡毛换糖”的年代,老李给的这些花花绿绿、五彩斑斓的糖果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消遣。有幸,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当然,孩子们最喜欢的还是拿着一张皱巴巴的两毛钱毛票去老李那里买桂花糕。
老李家的桂花摊很简单,一辆二手三轮车、一张废旧的板子、一个铁皮箱子加上一个蒸笼就构成了摊位的全部。虽说叫李记桂花糕,但这摊位真正的主人还是芳姨。芳姨是老李的发妻,很有气质的一位老太太,喜欢穿布衣、布鞋,灰白的短发用小夹子别在脑后,随时都把自己收拾得利利落落、服服帖帖。两人结婚二十多年,几乎没有过争吵,虽说日子清贫,但很幸福。
据说老李和芳姨是自由恋爱,芳姨家是开面馆的,家境比较殷实。老李没什么文化,碰巧当时文革闹得比较凶,于是老李就老老实实地进城学了门手艺,打算学有所成回去后娶个农村姑娘安安分分过日子。学徒手艺人没有多少闲钱,进城一年多,老李统共就去过三次面馆,好巧不巧,他去的都是同一家,更巧的是,每次芳姨都在面馆里帮忙打杂。两人满打满算就只见过三次面,却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遇到你之前,我没想过结婚,遇到你之后,我没想过要和别人结婚。”这是老李和芳姨的爱情,简单自然。两人携手相伴、风雨同舟二十多年,细水长流,终将日子过成了生活的模样。
芳姨的拿手糕点是桂花糕,一块块洁白酥润的桂花糕在齿间咀嚼,柔化在舌尖,软糯甘饴、甜而不腻。米香、油香包裹着桂花香,重重美味又层层分明,不断刺激着食客的味蕾。曾有幸见过芳姨做桂花糕,芳姨所选用的桂花都是那些细碎小巧还带着点露珠的淡黄色花瓣,她将花瓣置于垫有淡蓝色麻布的小竹篮中,轻放在阳光最烈的地方,慢慢自然风干。每当这时,老李总是半躺在摇椅上,嗅着那浓而不腻的清香,看着芳姨挑挑拣拣选出竹篮里的桂花赝品,时不时与芳姨拉几句家常,芳姨话比较多,絮絮叨叨能说一大堆,老李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不时回应几句,眼睛却从未从芳姨身上移开过。沐浴在阳光中的木樨花和老头、老太太周边泛着淡淡的光晕,渗入一股暖暖的阳光的味道。
糯米淘好后,芳姨将熟粉、糕粉、桂花与糯米一同装进石钵,它们相互推搡、碰撞、挤压、厮杀、融合,最终磨合成一团蛋黄且泛着清香的面团,芳姨用她那犹如虬根盘结的双手揉搓着面团,一张一弛,错落有致。老李则负责烧火、舀水、洗锅,火苗静静地舔舐着锅底,犹如风中摇曳的一品红。笼盖压抑着桂花糕甜糯的芬芳,锅里的沸水“咕噜咕噜”冒着气泡,腾腾水汽弥盖住笼盖,化成一颗颗珍珠滚入锅中,激起一圈圈涟漪。磨制成型后,一块块桂花糕整齐划一地摆放在蒸笼里,洁白如鹤羽,凝结如胶,纯粹美丽。
老李和芳姨总是清晨六点准时出摊,不论寒暑,桂花香飘满了整个弄堂,孩子们被桂花糕的香甜唤醒,争先恐后前来购买。软软糯糯的糕点香和清晨六点多闹哄哄的弄堂成了许多人的回忆。
后来有好长一段时间,清晨六点多的空气里没有混入桂花糕的甜香,弄堂里也没有准时响起“辘辘”的车轮声。
芳姨病了,老李一个人揽下了所有活,选桂花、和面、烧柴甚至是缝缝补补的针线活都让他承包了,但老李却选择不再出摊,他做的所有桂花糕都给了芳姨,尽管当时芳姨已经没有力气咽下任何食物。
后来听说,在芳姨生日那天,赶完集回家的老李明显感受到家里某种异样的寂静,空气近乎凝固的状态,电视里的早间新闻已播放完毕,开始进入喋喋不休的洗脑式广告。早上才出炉的桂花糕还在蒸笼里冒着热气,老李突然感到一阵不安,他放下手里的鸡,径直朝卧室走去,走到芳姨身侧,帮她把身子调平,芳姨的身子还是温热的,可手上的温度却在逐渐流失,嘴唇已经苍白,老李替芳姨盖好了被子,拿起床头碟子里已经凉透了的桂花糕,只咬了一口就又放下。他颤颤巍巍起身去客厅打电话给女儿。
“丹丹,你妈走了,嗯,九点多。行,也顺便通知一下其他人吧……”
芳姨名叫桂芳,很有诗意的名字,是老李一生爱惨了的发妻。
可你闻见了吗?空气中那抹清新的香气,久久不散。(责任编辑 祁丹悦)